60岁后 大忙

这样，不知不觉之中，我就大忙起来了，忙到什么程度，忙到不知“今夕是何年”的地步。前不久出书，给老朋友送书，提起笔来写赠言，落笔时竟不知道今年是哪一年了，糊涂至此，还要站起来去看日历。

30年代的作家，未到50岁，早已经功成名就，再到60岁，那就更尽享殊荣，甚至会成为人们的精神偶象了。

而50年代步入文坛的中国作家，50岁以前，大好年华付之东流，就以我这样的小青年来说，等到80年代重新写作，也已经是45岁的人了，再至于我的师长一辈，到他们有权利重新握笔写作，有的几乎已经是步入暮年了。

而且，就是在我们风华正茂的年代，中国文坛也正在受左倾路线的干扰，人们都不可能从事正常写作。最近看到的一个材料，记载着许多作家那时候对于写作的思考，如今看来几乎不成问题的问题，在那时竟成了令人无法回答的难题，诸如怎样写内部矛盾，如何写工作中的失误，等等。写不好就是“错误”，而犯了“错误”，就可能永远失去写作的权利。

令人感到欣慰的是，我没有感到过那种苦恼，我只是被剥夺过写作的权利；在长达25年的时间里，坚守寂寞，也算是活出了一种状态。

这样，等到60岁的时候，我不仅仅没有一点功成名就的感觉，而且好像自己什么事情也没有做过似的；最后被一刀切下来，非常平静，生活没有发生任何变化，就划入退休者行列去了。

只是渐渐地，我感到自己忙起来了，常常有朋友打来电话，询问我在做什么，我回答说正在写小说，于是下面就说应该给我们杂志写一篇了，这样就算是组稿了。

本来，这几年文坛冷落，许多老作家在感叹文学的市场化倾向正在使文学走向堕落。只是我倒没有什么堕落感，和以前比较，我一点也没有堕落，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写我的小说。文学杂志的编辑找到我的头上来组稿，自然有他们的原因，也许是他们发现读者的阅读兴趣正在发生变化，而一些好看的小说，自然也就更能吸引读者，于是通俗小说作者走俏，我的一些小说自然就变得有点热起来了。

我自认为是一个通俗小说作者，但我这个人却并不十分通俗。我大半辈子读的这点书，很多人恐怕一辈子也读不完，至少我还能读外文的原版书，到了场合，无论是多大的世界级权威，我都能和他们对话。在圈内人士的眼里，我还是一个学者型的作家，但这一切，不妨碍我写的小说好看，小说写得不好看，文学性又在哪里呢？

写的小说好看，于是我就忙起来了，一口气，我写了4部长篇小说，还写了50余部中篇小说。最近一家出版社和我研究出一部10卷本的作品集，整理出来一个目录，我才发现，就是每一册30万字的话，这些作品也能编满10册的，还不包括诗歌作品和散文随笔。

对于一个作家的创作成绩，批评家们自会有公正的评价，但创作成绩至少可以说明一点，这几年，我闭门读书、潜心写作，把时间用在正事上了。作家的责任就是写作，写出好作品来，才是好作家；别的事情无论你做得多出色，那也是和你的文学创作无关，读者于你的期望，就是要你向读者奉献出好作品，没有作品就没有发言权，文学就是如此残酷无情。

知道你潜心写作，而且是老老实实地为读者写好看的小说，这样门庭自然就热闹起来了；只是如今通讯手段的进步，早就不必车水马龙地门庭若市了，电话、电传，电子信箱，每天一打开电脑，呼喇喇一起全涌了进来，稍事整理，至少又要忙上好一大阵时间。埋头工作，什么昨天报上有人说了你的什么坏话，全都抛到九宵云外去了，工作是正题，闲是闲非是有闲人的雅兴，俗人是不必放在心上的。

这样，不知不觉之中，我就大忙起来了，忙到什么程度，忙到不知“今夕是何年”的地步。前不久出书，给老朋友送书，提起笔来写赠言，落笔时竟不知道今年是哪一年了，糊涂至此，还要站起来去看日历。

其实忙是一种幸福，是是非非都是没事干的人闹出来的。大家都说我和什么人关系不错，和我最要好的朋友，这里就不提姓名了吧，一年几乎不通一次电话，没有正经事，有什么好说的呢？东拉西扯，你们那里的柿子卖多少钱一斤？他可能比我还糊涂；告诉他什么什么人又在报上说你的坏话了，他说他早就看到了，没往心里去，一篇小说正等着交稿呢，误了发稿时间，对不起朋友，也就没有劲头子了。

不是想说自己怎么怎么辛苦，至少我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，每天早晨我是5点起床，稍事整理之后，立即坐在电脑桌前工作，一口气3千字，吃早饭，干点家务，再坐下，一直到10点，一天的工作完成，大体上，已经是五六千字了。有时候，结束工作，我离开电脑桌，给什么人打个电话，电话铃响了半天，才听到对方呓呓怔怔地接电话，一想，才想起人家还没有起床呢。这时我就向对方说，我都已经下班了，你还没有起床呢。人们的工作习惯不同，常常会出笑话，这也是难免。

忙，是好事，说明社会需要你，说明你的工作给大多数人带来利益。年轻时比现在精力足，那时候除了脱胎换骨之外，就没有一点事情好做；忙不仅仅是个人事业兴旺的表现，忙更是社会兴旺的象征。60岁后大忙，说明我是到了60岁之后，才赶上了好时光，换一句时髦词汇，我是到了60岁，才得到了实现个人生命价值的好时代。用的词对不对？意思差不离儿就行。

60岁后大忙，使我感到生活充实，一个人的工作被社会所渴求，一个人的工作还没有遭到社会冷遇，这是最大的幸福。如今有些人感叹社会疏远自己了，甚至还有人说什么面对堕落的社会需求，自己宁肯洁身自好；人各有志，“沉舟侧畔千帆过”，不要因落伍自豪。还是摆正自己的位置，调正好自己的心态，在百业振兴的大好时光里，忙起来吧，哪怕你已经60岁了，和年轻人傍着力气一起干，还不至于就跟不上趟。